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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清华的"右派份子"

赵原野 鹰眼观天涯 2023-05-01

来源:ksliu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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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6年,我18岁,高中毕业,从上海考上了我的“第一志愿”——清华大学,对自己的前途满怀信心。

年夏天,我带着行李和铺盖卷,从上海搭乘京沪线火车,经一天两夜大约36小时的长途旅行,到达北京,兴高采烈地前往“清华园”报到,却不知道一场厄运正在等待着我。

在清华大学分配好宿舍、食堂,拿到学生证和令人骄傲的长方形校徽,安顿好生活之后,第一件事情就是“选择和分配专业”。

上个世纪50年代初,经过“院系调整”之后,清华大学成为专一的工科大学。我选择清华大学,就是瞄准了它的“无线电系”。

我在中学时代,就是一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,把零用钱全部花费在购买无线电零件上,自己制作无线电收音机和扩音机,很有成绩,而且多次在上海的“无线电”杂志上发表文章。

那个时候,我已经立定志向,要在无线电科学领域中发展自己。

万万没有想到,清华大学的无线电系属于“保密专业”,而我的家庭出身属于“资产阶级”,不符合“保密专业”的特殊要求,因此我的申请被拒绝,专业分配改为电机系的“工业企业自动化专业”。

其实清华大学的“电机系”也很有名,系主任是章明涛教授,而“工企专业”在当时也是一个新建的专业,是“自动化系”的前身,很有发展前途。

但是在那时,我的爱好和理想受到打击,更重要的是,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前途受到“家庭出身”的影响,虽然进入了一所全国知名的大学,却是一个受到排挤和被歧视的“另类”。

1957年春,我突然接到校党委会的通知,邀请我参加一个党委组织的座谈会,向“校党委”提意见。

“校党委”是学校的最高领导,当时的校党委书记兼学校校长,是蒋南翔。

我受到如此高规格的邀请,深感受宠若惊,因此在座谈会上毫无保留地倾吐了对自己专业分配的不满。

我也许没有明确提出反对“唯成分论”,但实质是如此,不满学校用“家庭出身”来作为学生专业分配的标准。

这次座谈会之后,全国范围内出现了一场“大鸣、大放、大字报”的政治运动,我也贴过几张大字报,发表过一些言论,都是什么内容,我早已忘记,无非是人云亦云,跟着起哄。

只记得当时我是副校长钱伟长教授的拥护者,有人提出“教授治校”,反对“外行领导内行”,我表示支持。

其实我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:对专业分配不满。虽然有所不满,但是心情舒畅,因为终于可以畅所欲言。

“大鸣大放”很快变成了“反右派斗争”,我被划为“资产阶级右派分子”,我在党委座谈会上的“向党提意见”变成了“向党进攻”,从此背上了“反党、反社会主义”的黑锅。

最要命的是,这是“敌我矛盾”,我被划为“阶级敌人”,不再是同志了。

有的同学和朋友都必须和我划清界限,就好像我得了会传染的麻疯病需要被“隔离”那样,我被彻底“孤立”了。

1957年夏天,我从北京回到上海过第一个暑假,我没脸见中学同学,不敢告诉大家我已经是“右派分子”,因为这在当时是一种极大的耻辱,就好像是刑事罪犯一样。

从1957年到1962年大学毕业,整整5年,我在清华大学成为“反面教员”,接受了同班同学的无数次“批判、斗争”。

所谓“批斗会”,大概和电影中农民斗地主的场面差不多,参加批斗的逐个发表言辞激烈的批判言论,尽量抹黑、侮辱,我的一切都被“上纲上线”,加以否定。

我作为被批斗的右派分子,实际没有发言权,如果为自己辩护,只会因为“态度不老实”而引来更强烈的批判和指责,因此我除了无休无止的检讨反省之外,没有其他的选择。

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,尝到了“阶级斗争”的残酷性。

当时领导同班同学批斗我的,是党支部书记张姓同学,此人是个退伍军人,在同学中显得比较成熟,他个子矮矮的,很能说善辩,声音有些嘶哑。

令我意想不到的是,这位党员同学不久后竟也被划为“右派”,和我坐在同一条板凳上,挨批挨斗,据说是因为他私下里发表了一些从军期间的不满言论。

他和我一起挨斗,我暗中多少有点高兴,因为我总算有了“同类”,他在很大程度上分担了我的压力。

我在批斗会上和会后的检讨反省,却都是真心诚意的。

我深刻反省了自小在上海的“资产阶级生活”的“腐朽、堕落和脱离群众”,深深感觉到自己需要接受“劳动人民的再教育”,需要改造自己的思想和立场。

因此,当我和同学一起下放到工厂和农村参加劳动时,我主动接受最累、最苦的劳动任务,在学校宿舍中,我不怕脏和臭,主动打扫厕所,希望以自己的表现来证明我接受改造的真诚愿望。

那段时间里,我还非常认真刻苦地学习了毛泽东思想、马列主义和辩证唯物论。

我相信,我的学习态度比班上的任何同学都更加虚心诚恳,而且不断用这些理论来进行自我批判,彻底否定自己。

我对自己否定得如此彻底,以至于当一位好心的女同学因为同情我,偷偷向我递送了一个纸条时,我为了表示“对党忠诚”,竟把这张纸条上交给“组织”了。

很多年后,这位同学告诉我,她因为我当年受到了严厉的批判,罪名是“同情右派”。

这位同学名姓项,我虽然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事,经她提起后我深感有愧,再三向她赔礼道歉。现在她住在美国旧金山,是我的好朋友之一。

1959年后,全国出现大饥荒,我和同学一起,第一次尝试了饥饿的痛苦,我主动接受了饥饿的磨练,把这作为自我改造的一部分。

也许因为饥饿的原因,对我的批斗没有以前那么严厉了,我甚至感到心情愉快。

那五年中,我的确受到了别人所没有经历过的巨大磨练。尽管我花费了大量时间学习政治,接受批斗,写检讨和思想汇报,但是我并没有荒废学业。

由于参加劳动,大学又被延长了半年,我的毕业论文拿了5分,1962年上半年,我从清华大学正式毕业了。

1962年下半年,我出国回到父母身边。

直到那个时候,我才知道我父亲从抗日战争时期开始,就暗中支持共产党,原来是个爱国的“红色资本家”。小时候我在上海永嘉路居住长大的那套“花园洋房”,后来也被他捐赠给共产党了。

在反右派斗争中,大学同班同学中涌现了不少积极分子,毕业后他们都留校任职,例如贺同学后来成为校党委书记,陶同学成为校党委成员,林同学成为校党委委员后调任深圳大学领导等。

他们都成为校领导,在“工字厅”上班。很多年后,我和他们半开玩笑说:你们是踩着我的肩旁上去的,应该付我一笔“垫脚费”......

若干年后,我回到清华大学参加校庆,校党委何书记找我谈话,正式替我“摘掉右派帽子”,我也就从此正式成为“摘帽右派”。

我告诉他,我虽然成为“右派”,但是学会了辩证法,对我在国外赚钱发财很有帮助。

又是若干年后,我通过朋友介绍,到北京大学拜访了钱理群教授,他是研究“反右派斗争”的专家。

我和他交流信息和看法。他告诉我,在“文革”中被斗的,“平反”后都补发被扣的工资,唯独“反右”中被斗的,“摘帽”后一直没有补发被扣的工资。

幸亏我当年是学生,没有工资问题,但是也没有付过学费,当年上大学是免费的,大学毕业后的工资是每月60元,很多年不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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